我本是郡上做棺材家的女兒沈念,自小隨著阿爹打棺材。
二十歲那年,阿爹親自打了兩副漆紅色棺材。
一副給我,一副給我撿回來的乞兒。
因郡上男子都避我如洪水猛獸,唯有他愿捧一顆真心為我。
我本以為他會伴我終身,可世間那有這樣多的以為。
1
那年的歲末,郡上最有名望的余舉人死在了家中。
阿爹受了郡上太守的命令,親自為其打了一幅金絲楠木的棺材,為其尊榮。
這天微雪似塵,我?guī)еP推著車去余府送棺材。
余府上下哭聲震天,我在外聽著神情冷漠等著余府管家來接手。
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,對于我這早是看淡了的東西。
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,我等著急了剛想進(jìn)去瞧個究竟。
哭聲驟停,一陣吵鬧聲伴隨著刀劍出鞘的聲音,那是在趕人的聲音。
我聽著一愣,只見兩個壯漢架著一個渾身臟污的人出來,將他丟在門口他打著渾身是血。
我退避一旁不想多管,這時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腿,看著我眼中滿是祈求。
“求求你,救救我!”
我瞧著他愣了一刻,掙扎著要縮回腿,可他卻抱著更緊,口中血沫臟了我的衣裙。
“求求你!”
我冷眼瞧著他,他看著我的眼中滿是祈求。
我對一旁的小廝使了眼色,他們上前用力將他拉開。
撕拉一聲他扯破了我的衣服,心中一顫,若有所思。
我本是家中獨(dú)女,家底還算殷實可卻是做著陰間買賣。
在我及笄后阿爹便為我婚事日日著急,用豐厚的嫁妝招婿。
可郡上依舊沒有一個男子愿娶我,只因我是從小與棺材做伴。
郡上的人迷信,說我是一個極不吉利的女子一出生便克死了母親,害死了阿姐。
從小便只有阿爹將我養(yǎng)大,教會我做人的道理。
想著這里我的眼眶泛紅,看著要被拖走的他手中還緊緊捏著那塊碎掉的布料。
我喚停了那兩個小廝,向他走進(jìn),細(xì)細(xì)瞧看臟污之下的他長得也還行。
“我可以救你,但你要隨我做棺材,以后做入贅女婿,這…你可愿意?”
“愿!”
這一聲他說著堅定,沒有一絲的猶豫,我瞧著他愣住了。
“可去郡上人人晦氣的棺材鋪子你不怕?也不怕我會將你克死,讓你永墜地獄!”
“不怕,只愿姑娘不棄,我愿一生相隨!”
他說得真誠,我便將他帶了回去,讓他做了我的徒弟。
我本以為阿爹會為此生氣,可他卻是欣喜說終于可以給我娘一個交代。
也說以后棺材鋪子有了繼承。
后來阿爹還因他沒有姓名,便用他的姓予他沈木的名。
隨著相處的日子漸長,他與我講了他自己與那天的事。
我才知他是從六歲被拐賣做了乞兒,身邊只留得一枚白玉。
那塊玉質(zhì)地溫潤,一看便是貴族之物亦是他用命在護(hù)著的東西。
他便一直在拿那塊玉尋他的來處,從小到大都被人用這樣的話戲弄,可他都信了。
這次他遭人戲耍,說他本是白府嫡出公子,讓他用玉佩去瞧個究竟。
他知會有一場毒打可還是去了,唯一不同的是遇見了我,我還愿救他。
我笑話他是不是傻看不出來那些人是騙他的,他沒有否認(rèn)只是嘴角淺笑。
他說他知道的,只是他相信也許,也許他該有一個家。
“那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,可好?”
他怔愣在原地眼中泛了淚光,一聲“嗯”帶著重重的鼻音。
我笑了,卻不想這刻手中拿著的銼刀劃傷了手,血?滿了棺木,白玉染血。
我看著那一攤血發(fā)了愣,阿爹曾說棺材見了血其中陰氣會纏人的。
2
又是一年,沈木做棺材的手藝是越發(fā)嫻熟,連阿爹都說他的后繼有人了。
郡上好多有名望的鄉(xiāng)紳貴族們,都指名要他做的棺材。
棺材鋪子的生意因他的到來越來越紅火,阿爹便開始操心我們的婚事了。
他用他戴了十多年的白玉為聘,我們的婚事也就此定在了這年的初冬。
可在開春時節(jié)阿爹卻患了病,他原是一個極其健碩之人,但這一病便再也不可下榻。
郡上人們都說是阿爹做著陰間的生意太久,撈了太多的不義錢財才被臟東西纏了去。
阿爹病重,我沒有管過這些個不堪入耳的流言。
可沈木每每聽著,總要拿起銼刀去向人拼命。
我也不攔他,郡上的人如此言語,便是該受這罰,因他們都忘了是誰給了他們死去親人的體面。
后來又過了一月,阿爹的病沒有好轉(zhuǎn),卻是加重了。
那個雨夜,阿爹咳了滿地的血,整個人都虛脫了力。
我慌了神落了淚,催著沈木快去請大夫來。
他去了,可那夜的雨下了好大,我在門口無數(shù)次的張望,都未見他的身影。
這時阿爹喚我去了他的榻前,他看著我眼中滿是淚水。
“阿念不哭,阿念知生死乃人之常情,阿爹這次該去了找你的阿娘了她應(yīng)該等著苦了,只是…遺憾不能看見阿念成婚!”
阿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,每一句都刺痛心口。
“阿爹別睡,沈木馬上就帶著大夫來了,他馬上就要來了,阿爹求你不要離開阿念!阿念只有你了!”
我說著聲音顫抖,緊緊拉著阿爹的手,止不住的落淚。
“阿念乖,再等等那小子,他會替阿爹護(hù)好你的,他向阿爹承諾過,阿念…你一定要好好活著?!?/p>
“阿爹不要睡,不要…離開我,好不好?再等等沈木,等等他!”
我眼瞧著阿爹的呼吸越來越弱慌了神,外面晨光大現(xiàn),阿爹緊握著我的手沒了呼吸。
我跪在他的榻前哭啞了聲音,可沈木還是沒有回來。
后來周圍的街坊鄰居問聲而來,故作悲痛的站在門口看著我不敢踏進(jìn)。
唯有隔壁賣菜的孫奶奶走了進(jìn)來,她想將我從阿爹的身旁拉開。
我轉(zhuǎn)眼看著她,淚眼朦朧處我吼著的聲音凄厲。
“滾開,別碰我!”
“孩子請你節(jié)哀,生死乃人之常情你比我懂得,現(xiàn)在該給你阿爹一個體面了。”
我聽著一愣抬頭看著孫奶奶,哭腫的眼中滿是血絲。
“可是奶奶,阿念什么都沒有了。”
我的聲音哽咽,孫奶奶輕嘆一聲俯身抱住了我。
我沒有掙扎只是呆滯地看著門口處,依舊沒有沈木的身影。
我絕望的閉上了眼,心中刺痛一聲苦笑。
“阿爹,我再也不要那個乞兒!”
3
那天后街坊四鄰幫我給阿爹下了葬,辦了喪事。
后來我也正式接手了阿爹的棺材鋪子,在郡上做了少有的女掌柜。
我也歇了嫁人的心思,雖然鋪子生意慘淡,但養(yǎng)活我一人足矣。
沈木自那天之后再沒有了消息,我沒有去查探他的消息,怕他真做了那白眼狼。
郡上的日子轉(zhuǎn)瞬即逝,阿爹逝去的悲痛漸淡了,心中那乞兒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。
直到初冬時節(jié),原是我與沈木成婚之日,可偌大的鋪子里面便剩了我一人。
那天也落了初雪,我早早地關(guān)了鋪面,買了一大壺酒想將自己灌醉。
不想一出門便被被賣肉的大叔們,賣菜的大嬸們指指點點了一路。
我原是不在意的,不知誰的一句“唉,這人也是命慘,聽說今日原是她成婚日,誰知入贅女婿跑了……”。
我聽著一愣,當(dāng)街向他們砸破了兩壺打好的酒,紅著眼要去拼命。
“誰不知道當(dāng)初是她逼著那人做這入贅之婿的,現(xiàn)在倒好沒有夫婿,還害死了自己的阿爹……!”
“閉嘴,我沒有!是我不要他的,我棄了他!”
我朝他們吼著聲音嘶啞,震顫了押著我的幾個大嬸。
鬧到后來還是孫奶奶來了,他們才嘟囔了幾句將我丟在地上離開了。
我癱坐在地上滿身臟污,孫奶奶看著我眼中是我不喜的憐憫。
“孩子,起來回家去,乖聽奶奶的話這幾天就別出門了!”
說著她向我出手,我瞧著冷笑一把將她拍開,眼中是冷意。
“我不需要你的憐憫!”
說完我起身離開,身后是一聲輕嘆,我捏緊了手。
那天我重新去打了一壺酒才回了鋪子里,從黃昏喝到夜幕。
可卻怎樣也不醉,心中悲傷便發(fā)了怒砸了許多東西。
不想砸開了一塊破布,里面包著兩個棺材。
那是沈木來到鋪子的第三個月,阿爹親自為我們兩個做的。
阿爹說這是他最滿意的兩幅棺材,想著是讓我們可以到頭到老,可以共經(jīng)生死。
我看著那棺材發(fā)笑,笑著落了淚,拿著一旁的大斧子一下下地砸去。
“全是因為你!”
我發(fā)了酒瘋,將棺木砸了稀爛,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。
這時門開了,風(fēng)雪灌入一只手落入了我的眼前。
燈火晃動,昏暗燭光下我抬眼看著眼前一身戎裝的人。
模糊的身影惹得我的眼眶泛了紅,聲音哽咽。
“你是沈木?你這是…做了將軍?”
“阿念,對不起!那日不告而別害得師傅……!”
他低著頭不敢看我,聲音落寞含了滿聲的悲痛,我聽著卻是嘴角冷笑。
“閉嘴!沈木你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,你不可以喚我阿爹,滾出去!”
說著我看著他落了淚,我慌張地擦拭眼角的淚可怎樣也擦不完。
“阿念…我…真的對不起。”
“滾開,滾出去!我不想看見你。”
說著我掙扎著從地上起來,他卻抓住我的手,將我拉入懷中。
他告我那日他本是去找了大夫的,可是在去的路上被官兵所抓去了做了壯丁。
這一年的時間里,他都在戰(zhàn)場上立了戰(zhàn)功做了個將軍,才得機(jī)會回來找我。
他說著情真意切,我聽著卻滿心悲涼,拿著手中的銼刀向他的胸口刺去。
我冷眼看著那血?染胸口,嘴角冷笑。
“那你回去繼續(xù)做你的將軍,回來作何?我早不要你了。”
“今日是我們所定的婚期,我遵守諾言來娶你了,我等了這天許久…才努力的趕回來的……。”
他看著我眼角泛紅,聲音急迫壓抑著情緒。
“你這個乞兒可真好笑,我說了我不要你了,滾??!”
書友評價
《白玉本無暇》是一部令人百讀不厭的小說,作者呦呦鹿鳴66具有嫻熟的駕馭故事能力,小說情節(jié)錯綜復(fù)雜、險象環(huán)生、引人入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