棠意禮和棠豐一起坐在賓利車的后排，車窗外，城市霓虹快速略過。

司機老黃一邊開車，一邊從后視鏡里觀察，大氣也不敢喘。

車子里氣氛凝重，起因是剛剛棠總提了一句“去李家?！?/p>

就這三個字，把棠意禮給點燃了，父女兩人大吵一架。

可車子，還是向著西山別墅的方向駛?cè)ァ?/p>

眼瞅著快要到門口了，僵持不是辦法，棠豐率先開口。

“阿梨，你就不能體諒一下爸爸嗎？現(xiàn)在生意多難做，能和李家聯(lián)姻，保住豐棠集團，也是保住了你的優(yōu)越生活?！?/p>

棠意禮面無表情：“你這叫賣女兒?！?/p>

這句話戳人肺管子，棠豐深吸一口氣，緩了緩。

“我知道，李驕陽花心，那事讓你挺惡心的，但咱們這樣的出身，眼光要放長遠。”

棠豐也算苦口婆心，但棠意禮始終沒有反應(yīng)，眼睛一直看著窗外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他當?shù)?，也知道女兒心里不自在，不再多說，像小時候一樣拍拍女兒毛茸茸的頭。

“你這么任性，除了我，誰還能包容你，一會進去把這狗脾氣收起來，聽到?jīng)]有？”

棠意禮仍然一言不發(fā)。

棠豐搖搖頭。

下午接到電話，是李家的秘書打來的，說是想聊聊原料采購的問題，事關(guān)幾個億的大項目，棠豐受寵若驚，自然連連答應(yīng)。

可臨掛電話時，人家又說了：好久不見棠小姐，不如一塊帶過來，和李董夫人敘敘舊。

李家從來就不是好對付的，今晚這一趟，顯然人家是為了棠意禮。

賓利徑直開入庭院，下了車，有傭人來接引。

路過泳池時，棠意禮下意識還看了一眼，心底冷笑。

大宅里，燈火通明的，李家三口人都在等他們父女兩人。

大家寒暄過后，坐下來，一套高沖低泡的動作下來，每個人捧了一杯香茗，慢慢品起來。其間，李驕陽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棠意禮。

棠豐暗自皺眉，不好發(fā)作。

李舟譯對兒子那點破事，心里也是門兒清，自家理虧，他干脆也不拿架子了。

他開門見山：“阿梨，還生李驕陽的氣呢？”

棠意禮眼觀鼻，鼻觀心，捧著茶盞不說話。

棠豐含笑：“小孩子鬧別扭，過幾天就好了?！?/p>

李家夫妻相互對視，又去看李驕陽。

李驕陽會意地笑笑，起身坐到棠意禮這一側(cè)的沙發(fā)扶手上，雙手捧茶：“老婆，我錯了。”

青花的小盞，遞到棠意禮跟前。

李驕陽：“給棠小姐賠罪。”

棠意禮始終沒動，也不去看他。

李母看不過去，涼涼開口，“男人愛玩是天性，驕陽那么一點事，也至于死抓著不放么？”

棠豐臉色略微不太自在。

場面一時有點冷。

李舟譯自斟自酌，輕輕說。

“現(xiàn)在市面上，紡織品牌那么多，競爭激烈，可我唯獨看上你們豐唐集團的面料，質(zhì)美、價廉。”

棠豐眼皮一跳，已有預(yù)感。

放眼國內(nèi)奢侈品江山，李家就占據(jù)半壁，甚至還是好幾個世界頂奢品牌的股東，豐棠紡織作為面料供應(yīng)的上游企業(yè)，一向是要看人家臉色。

果然，就聽李舟譯說道：“最近我們打算采購一批棉紡織品，如果棠總要是有興趣，明天來我辦公室，咱們可以聊聊……”

棠意禮抬頭，輝煌的燈火里，李驕陽目光灼灼地望著她，似笑非笑。

她已經(jīng)無暇去聽棠豐怎么回應(yīng)，腦子里一片混亂。

那天在機房門口，李驕陽的話正在一步一步的落地，逼自己到絕境——

“意思是，我不分手，你就還是我的人。在A大，在京圈，我看誰敢碰我李驕陽的妞兒?！?/p>

話音尚在耳邊。

棠意禮仿佛看見自己站在萬仞峭壁之上，身后李驕陽正在緩緩逼近。

好像在說：你只有我這一條生路。

這些年生意難做，能夠接到李家給的這單生意，無疑是巨大的誘惑。

棠豐父女的沉默，就讓李家三人覺得，此行的目的達到了。

棠豐和棠意禮被主人熱情的送了出去。

臨上車前，李太太笑得頗為得意，拉著棠意禮的手，說。

“阿梨，你爸爸單身一個人帶著你，又經(jīng)營那么大一個公司，很不容易，所以，你也要心疼長輩，以后可不要亂發(fā)脾氣了。”

她與李驕陽之間，明明是背信棄誓的決裂，在李母口中，卻輕飄飄地就變成了她亂發(fā)脾氣的胡鬧，男方責(zé)任消解于無形。

實在是荒唐可笑，甚至是無恥。

棠意禮抽回手，率先上車。

棠豐向李家三人頷首，說了句：“告辭。”轉(zhuǎn)身上車離去。

車子碾壓過鮮綠色的停車坪，駛出庭院，李太太換了副嫌棄面孔。

“沒媽的孩子，果然教養(yǎng)差，連句再見都不會說?！?/p>

李舟譯眼中帶刃，冷冷看了眼李太太，背手走回宅邸。

李太太趕緊噤聲，想向兒子搬救兵。

李驕陽收回視線，不耐煩道。

“以后不要總在背后這么叫阿梨，什么沒媽的孩子，他們父女最聽不得這個，要是惹急他們，別說拿出上億的合同，就是把李家都送給人家，人家也不要！”

……

上了車，父女兩個誰也不想說話。

棠豐那一側(cè)的車窗，降下一半，夜風(fēng)暖洋洋的吹進來，棠意禮壓了壓亂飛的長發(fā)。

她側(cè)頭去看棠豐，依稀記得母親下葬那天，父親也是這么沉默。

只是那個時候，他還年輕，風(fēng)流儒雅。

親戚朋友們私下都說，男人是守不住的，更何況是棠豐這個身家的男人，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再娶，可憐的小阿梨好日子不多了。

后來，閑話傳到棠豐耳朵里，引來他一場勃然大怒，嚼舌根的親戚被他沒收了財路，據(jù)說三五年家就過敗了。

打那以后，沒人再敢給棠意禮添堵。

而棠豐十幾年，都不曾有過什么風(fēng)流韻事。

斯人已逝，什么愛情可以十幾年不褪色？

與其說棠豐愛妻子，倒不如說，他更愛女兒，他的潔身自好，只是為了給女兒一個體面。

棠意禮看著棠豐，曾經(jīng)的肩膀能抗萬重山，什么事情都不在話下的父親，如今背影寥落，透著孤寂。

她一時有些艱澀難言，低頭，指尖輕叩手機，意外點亮屏幕。

棠豐下意識回頭，也看見了女兒手機上的合照。

他皺眉問：“不是都和李驕陽分手了么，怎么不換掉？”

“當然不能換。”

棠意禮把頭放在棠豐肩膀上，舉高手機。

“咱們不是約定好了嗎，只要這張照片做屏保，我用夠一年，你就分公司股份給我，不能食言哦?！?/p>

棠豐胸膛微微一震。

終于笑了。

“趕緊換掉！看見他就煩?！蓖ｎD片刻，棠豐柔聲道：“你爸爸還不至于用女兒換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