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貌和內涵之間,你會選哪一個。
不管別人的答案如何,閻小朵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美貌。
因為,時光這把殺豬刀,已經把她割得魂飛魄散……
五月的烏鎮(zhèn),偶爾下一兩場青雨,細細地織就出一片朦朧。江南水鄉(xiāng),淋著水汽的青石板路,也只有此時能取得片刻的安寧,清晨中,隱隱的流水聲,伴著河中青影入了淺夢。這樣一個綿柔如綢的地方,浪漫、悱惻的故事從不嫌多,有的只是錦上添花。
靜立的觀音橋上,那著了長衫的清俊男子,攬著女子纖柔的腰肢,他們相互凝望,眼中唯有彼此。細雨淋濕了錦繡旗袍,迷離了兩雙水眸。
“先生,您真的要走么……”
“蘭芝,之于革命,我只能忍痛放棄愛情。”
蘭芝聽聞,撲到了先生的懷里,他們緊緊地擁抱。
閻小朵就站在蘭芝的身后,撐著一把小油傘,可那五塊錢的劣質道具早已開了天窗,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頭頂,原本蓬松的劉海已變成一綹綹,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。
蘭芝和那先生已經擁抱了十幾秒,閻小朵不免有些毛躁,這個扮演蘭芝的女演員又忘詞了,四點半就起床,整整一個早晨都耗在了這座觀音橋上,什么時候才能輪到她出場。閻小朵不屑地撇了撇嘴,哼哼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臺詞,“可是,先生就是我生命的全部……”
扮演蘭芝的女演員聽到閻小朵的提醒,連忙說道,“可……可是先生……”
“停停停!”
導演憤怒地甩掉了手上的劇本,“有沒有帶腦子來?。恐挥腥湓挼呐_詞都重拍多少遍了?!知不知道這是最后一天待在烏鎮(zhèn)?!超過預算你們負責嗎?!”
閻小朵嚼著口香糖,晃了晃手中的小油傘,她看著被罵得狗血噴頭的男女主角,有些幸災樂禍。這個女一號完全是個野路子,只因為是投資商推薦的,所以成了最佳人選。
“閻小朵,說你呢!剛才撇什么嘴?鏡頭里全是你的丑相!”
導演把矛頭指向了閻小朵,她慌忙站直身子默念阿彌陀佛。導演罵得起勁兒,可閻小朵定力十足,在劇組待得時間長了,早已練就了一身金鐘罩鐵布衫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罵她,早就習慣了。
重新擺好機位再次開拍,那女一號腦袋清醒些了,終于順利地說完了臺詞。
根據劇情,接下來閻小朵出場。在某條小巷子里會有一場暗戰(zhàn),而閻小朵飾演的丫鬟為了救“先生”身重數槍,在一陣悲哀的樂曲中,“丫鬟”傷痕累累地墜入河中,用自己的死成全了這對戀人。
閻小朵只用說一句臺詞,“先生,請照顧好小姐?!?/p>
從水里爬上岸時,她還在瑟瑟發(fā)抖,今天不幸來了大姨媽,落水的一瞬,閻小朵從內心升騰起一絲悲壯。女一號雖然也有落水的場面,可人家有替身,只拿噴壺把頭發(fā)淋濕就萬事大吉了,哪像她,就是面前有口油鍋,也要奮不顧身地跳下去。
她隨意地扯過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(fā),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她殺青了,從此不用再看這個獠牙導演可憎的面目。
閻小朵喝下兩碗熱姜湯,身子才漸漸回暖。換了干凈衣服的閻小朵離開了片場,游走在烏鎮(zhèn)的小巷中。方才還細雨緊織,現在卻已艷陽高掛。安靜的烏鎮(zhèn)又迎來了人聲鼎沸的一天。
閻小朵從身上摸出那個干癟癟的錢包,里面只有十元錢,雖然卡里還有些備用的,但那是回北京的路費,她不敢動。
舉著十元兩串的臭豆干,坐在小吃店那古樸的桌旁,看著烏篷船載著興奮的游客從面前駛過,閻小朵有些發(fā)呆。如果有一天,她掙了好多好多的錢,第一件事便是買下烏鎮(zhèn)的一處民宿。不用拍片時就閑坐在陽光下,做做小生意,把自己的一輩子織進夢里。
想得正美時,她卻痛經了。如果不是一早就跳下冰涼的河水,她也不會痛得這么厲害。身上忽冷忽熱,額頭上早已滲出了細密的汗水。她手里緊緊地攥著臭豆干,卻沒了胃口。她痛得趴在桌子上起不來,早沒了先前的興致。問店家要了一碗紅糖水才緩過勁,但頭有些昏沉,外面美麗的景致漸漸變成一抹虛影,閻小朵便沒有顧忌地合上了雙眼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閻小朵被一陣嘈雜驚醒。她迷茫地抬起頭,才發(fā)現這個小吃店竟然成了拍攝場地。對方已架起了攝像機在錄制節(jié)目。攝像機前那個戴著麥的男孩只露出側臉,在陽光下投出一道溫和的剪影。
“觀眾朋友們,小一今天要帶大家見識一下烏鎮(zhèn)有名氣的臭豆干,別看這家店毫不起眼,其實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……”
他的聲音很好聽,表情很可愛,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很熟悉。閻小朵打了一個激靈,心就飛了起來,竟然是他,那個同樣是童星出身的顧諾一。
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面,可閻小朵還是一眼認出了顧諾一。一部青春偶像劇,令顧諾一徹頭徹尾地擺脫了童星的影子。現在的他,是擁有兩百萬后援軍的潛力新星。
時間就是如此無情,把閻小朵推入了地獄,卻令顧諾一留在了那個夢幻的天堂。
錄制節(jié)目的顧諾一,嘴角旁帶著淺淺的梨渦,載著滿滿的陽光,一點一點地揉進閻小朵的心房,他沒怎么變,笑起來還是那么招人喜歡。
節(jié)目很快就錄制完了,顧諾一的微笑轉瞬即逝,薄唇勾勒出一絲疲倦,他捋順擋在眼前的劉海,對著工作人員淺淺地說,“你們先走吧,我要在這兒待一會兒?!彼樖执魃狭税羟蛎保偷偷拿遍苷趽趿饲蹇〉娜蓊?。
閻小朵想,顧諾一就是一幅畫,靜靜地綻在江南的煙水中。此刻已臨近中午,小吃店的人漸漸多了起來,她做了一番思想斗爭,終于鼓足勇氣扭捏到顧諾一面前,“小寶?”
顧諾一稍稍蹙眉,卻還是循聲望去,他只看到一張笑得燦爛的圓臉,“不認識我了?我是小朵啊,閻小朵。”
顧諾一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,不論是欣喜還是厭惡。閻小朵的心漸漸涼了,他雖是她的竹馬,可早就忘記他的青梅,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。
“小一,要走了!”
工作人員站在遠處的石橋上喚著他,顧諾一伸了個懶腰站起,他的個子真高,有一米八五吧……閻小朵失落之余還不忘打量著眼前的男孩。
“有筆嗎?”
突如其來的問話令閻小朵猝不及防,“什……什么?”
“我說,你有筆嗎?”
閻小朵翻找著自己的隨身包,還好有一只記號筆。她遞了過去,誰知顧諾一卻擼起衣袖,“把你的電話號碼寫在這里?!?/p>
她有些呆傻,他在要她的電話嗎?剛才還冷冰冰的,怎么前后的態(tài)度如此截然?
閻小朵很久沒有緩過神,顧諾一無奈地接過記號筆,然后拉起她的手,在她的手背上寫下了一連串的數字,“記得打電給我,笨笨?!?/p>
閻小朵看著那雙修長的雙腿跨出了小吃店陳舊的門檻,臉有些發(fā)燙,他竟然還記得她叫笨笨。
如果時光倒轉幾年,就算對方是顧諾一,她也不會輕易上前搭訕??扇缃?,她卻不得不改變,驕傲的白天鵝終究彎下了優(yōu)雅的長頸。時間改變了一切,令她變得謙卑,令她變得奮不顧身。閻小朵摸著手背,字有些潦草,卻延續(xù)著他指間蜻蜓點水般的暖。
回到片場時已經收工了,劇組明天要趕赴南京拍攝,而閻小朵也到了該滾蛋的時候。她蹭到生活制片的面前,“那個……我明天要走了。”
生活制片明白閻小朵的意思,頭也不抬地丟了一句,“紅包在陳導那兒,他讓你過去取呢。”
在劇組,凡是演死人的演員,都會得到紅包用來沖沖邪氣。錢雖然不多,但是對于閻小朵來說,沒有不要的道理,只是她沒料到陳導會親自發(fā)紅包。站在房間外,想著陳導滿臉橫肉,閻小朵的汗毛便會不由豎立,可她還是敲了門。
屋子里滿是煙味,陳導還在看劇本,還未等閻小朵開口紅包就甩到了懷里,閻小朵趕忙嬉皮笑臉地抱緊,“嘿嘿,謝謝陳導?!?/p>
陳導沒有抬頭,只是隨口搭著話,“閻小朵,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,所以再勸你一次,你還是換條路走吧。干什么都能養(yǎng)活自己,不一定要在演員這個樹上吊死?!?/p>
閻小朵趁機看了看紅包,竟然有五十元,即使陳導再出言不遜,看在五十元的面子上她也無所謂了,“瞧您說的,我還等著您選我做女一號呢!”
陳導鼻間哼著一絲輕蔑,他揮了揮手,閻小朵趕忙閃出了門外。雖然這紅包當天花出去才吉利,不過她還是舍不得。
“呦——小朵,在陳導門外干嗎呢?”
一聽聲音就討厭至極,是劇組的副導演——那個到處揩女演員油的家伙,閻小朵把紅包塞進褲子口袋里,“你管不著!”
她想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,卻聽身后一陣嘲笑,“裝什么?。客蔷土瞬黄鹆??現在走街上看誰還認得你,長了一張柿餅臉,還夢想著當女一號,腦袋一定被驢踢了?!?/p>
閻小朵最不能忍受別人提她的外貌,“告訴你色棍!我腦袋就是被驢踢了,我就是想當女一號,你等著瞧吧!”
副導演還在冷嘲熱諷,可閻小朵卻堵上了耳朵,她不想聽,也不想在意?;氐椒坷?,她收拾著自己的行囊,不過是一個小背包,一本日記,還有一個像素不算高的卡片機。
走出被劇組包了的民宿,天色已有些暗淡,沿河的商鋪挑起了紅燈籠,在微風中輕輕搖曳。
閻小朵想,她還會回來的,成為璀璨的明星,帶著許多許多的錢回來。
閻小朵只買了一張硬座車票,擁擠的火車廂里,她蜷縮在一角,車頂的燈光忽明忽暗,她卻只是盯看著手背。隨意組合在一起的數字卻連接著另外的一個人,一個她不討厭,卻又令她極度自卑的人。閻小朵打開日記本,鄭重寫下:五月十三日,小寶和笨笨相遇。末了是那串號碼,再無其他。
閻小朵艱難地從座位上離開,她把自己反鎖在了洗手間,窗戶支開一條小縫,灌入耳里呼嘯的風聲。她已記不清像這樣在火車上度過的日子有多少,但她知道,只要不離開演藝圈,這樣的日子就要循環(huán)往復。閻小朵點了一支香煙,看著煙圈慢慢地升起,飄出窗外消失不見。窗子上清晰地映著她的容顏,深陷的眼眶,慘白的臉頰,還有雜亂枯黃的長發(fā)。如今,又有誰能認出她是那個十幾年前人見人愛的小童星?
人說,女大十八一朵花,閻小朵絕對是那朵沒等開放就蔫兒了的花。小時候的她精致得像個洋娃娃,可從十五歲那年開始,臉盤一天天變大,鼻子上的肉越聚越多,眉毛漸漸稀疏,她能接的戲也越來越少,直到十八歲,才勉強接受了這個讓人不安的現實——她長殘了。
閻小朵在廁所里待了許久,直到外面不時地響起敲門聲她才掐掉煙,在門外排隊上廁所的人們向她翻著白眼。再回到車廂,自己的座位已被侵占,閻小朵懶得理論,便在車廂接口站了整整一晚。
直到火車到站,她的頭都是昏昏沉沉,出了北京車站要坐地鐵時,才發(fā)現錢包不翼而飛了。片刻的驚慌過后,卻只剩下麻木。她迅速地回憶著火車上發(fā)生的一切,原來是自己把錢包丟在了廁所的洗手臺上。錢包里本沒有多少錢,可她心疼那個五十元的紅包,現在她渾身上下里里外外,連一顆硬幣都沒有。
閻小朵是從火車站走回去的,整整用了三個小時,回到家的時候雙腿酸痛腫脹。那一間五十平方米的小家,是她全部的財產,她忍著疲憊擦去窗臺上的灰塵,為唯一的一盆仙人掌澆了些水,便打開了電腦。
漆黑的房間里,只有電腦屏幕散出刺眼的亮光。閻小朵一連在某論壇注冊了十個ID,只要帖子出現“閻小朵”這三個字,她便像個英勇的斗士,在十個馬甲中變換著身份無休止地與陌生人掐架。她的內心無法向她的外表顯露的那般無所謂,她是在乎的,比任何人都在乎,即使她作為公眾人物很多年,但對于辱罵她的帖子依舊做不到泰然。
看了看手表,已經凌晨四點半了。她關上了筆記本電腦,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,早就發(fā)過誓要斷網的,可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想在網上搜索自己的名字。雖然知道每一次都會生氣,可還是會這樣做。
躺在床上,窗簾透出黎明的薄光,閻小朵強迫自己睡覺,也只有睡著了才不會有煩惱。這一睡不要緊,竟然睡了整整一天,再醒來時已是晚上十點。肚子餓得直叫,掙扎了許久才想起冰箱里還有兩個雞蛋。隨手打開電視,習慣調到娛樂頻道,邊吃著鹽水煮蛋邊冷冷地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。電視里昔日的童星已所剩無幾,還能延續(xù)神話的少之又少,顧諾一算一個,電視里正放著他的通告,搞怪的表情,可愛的笑容,像是夏日里的冰激凌,讓人心生愉悅,閻小朵最喜歡的還是那雙梨渦。屏幕下方有一行字:宅女的終極夢想——萌系優(yōu)質少男橫空出世。
顧諾一,顧諾一……
閻小朵不斷地呢喃這個名字,眼睛里閃過一道亮光,她從背包里翻出日記本。盯著那串電話號碼卻又一次讓她嘗到了不幸的滋味,十一位的號碼,可她只記錄了十位。
這到底要多么幸運,才能如此倒霉?閻小朵苦笑了一聲,卻還是不停地試著電話號碼,一次又一次地撥打,電話的那一邊或疲倦或不耐煩,卻都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一個人。
手機馬上就要沒電了,長時間握著手機,機身已有些發(fā)燙。馬上就要十二點了,閻小朵滿面愁云,她一定要借到錢才行,三天后還有一部戲,她不能因為沒有路費而失掉這個機會。再打一個,如果還不是他,就放棄。
閻小朵挑了一個還算吉利的數字湊成了十一位,這一次沒有彩鈴,只是長久的嘟嘟聲。一聲,兩聲,閻小朵默默地數著,直到第七聲,才傳來一聲懶懶的“喂——”。
疲倦中帶著清冷,只這一聲,就使她原本冷卻的心又燃燒了起來,她壓抑著心頭的興奮,“小……小寶嗎?”
對方長久的沉默,隨后說道:“你是誰?”
“我是笨笨!”
沒有她所預見的熱情,不過是一如既往的淡漠,“有事么?”
有事,當然有事,可再怎樣的厚臉皮也不能一張口就提錢,何況是對一個幾年都不曾聯系的人。閻小朵腦子飛快的運轉著說:“在烏鎮(zhèn)那天,你忘了把那只記號筆還給我,那支筆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,是我媽媽留給我的?!?/p>
電話那邊依舊了無聲息,隨后顧諾一懶懶地搭著話,“是么?可惜我不在北京。”
電話就這樣掛掉了,閻小朵有些沮喪,現在是十二點,電視里依舊很熱鬧,看著娛樂節(jié)目里眾人大笑的臉龐,閻小朵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閻小朵很少哭,可這一次她卻無法控制,她真的沒有退路了。媽媽死后,她賣了老家的房,在北京安置了這個小小的家,這個圈子花錢如流水,即使再想節(jié)省,卻還是到了身無分文的地步,難道非要逼得她賣房子不成?
她環(huán)膝坐在床上愣神,沉沉地嘆著氣,手機卻不經意地響了,是個陌生號碼,這么晚又會是誰打來的?但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。
“是閻小朵么?”
“是。”
“我是顧諾一的助理小雅,記好地址明天來找我?!?/p>
這個電話干脆利落,前后不到三十秒便交代了所有的事。原來,顧諾一托今晚回京的助理送回了那只記號筆。可那只記號筆不過是個托詞,她想借錢的目的依舊沒有達到。既然她已經豁出去了,那臉皮再厚點兒也無所謂了,閻小朵又撥通了顧諾一的電話,可這一次,他卻關了機。
顧諾一所在的經紀公司在一處闊綽的寫字樓里,公司的墻壁上貼滿了公司藝人的照片,還有各種唱片和影視劇的海報。絢爛的人生總是放在最顯眼的地方,那么醒目,那么刺眼。
“喏,你的筆?!?/p>
助理小雅把筆扔給了她,雖然沒打過交道,小雅卻是認識閻小朵的,曾經紅遍大江南北的閻小朵,在娛樂圈無人不識,無人不曉。
顧諾一的經紀公司牛氣,連帶著顧諾一的助理也很牛氣,閻小朵緊緊地攥著那只記號筆,“等等,小雅姐!”
閻小朵終于如愿以償地離開了經紀公司,今天的陽光剛剛好,不刺眼,溫和如棉。她用手指彈了彈那三張百元大鈔,脆生生的好聽。她把錢小心翼翼地卷起,然后塞到了口袋里。
去片場的路費有了,明天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。閻小朵心情好了起來,她不想回家,也沒有什么朋友。摩天大樓的后門通向未知的胡同,今天就來個胡同一日游好了。
閻小朵是喜歡北京的,喜歡這里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機會,她可以永無休止地試鏡,靠著自己僅存的一絲人脈艱難地拼搏。這條路是她選的,那么就要低著頭走到黑,直到撞得頭破血流,直到無路可走才肯罷休。
北京的每一寸土地都很厚重,每一升空氣都眷著古老的氣息。她深深地呼吸著,努力讓自己融入這個城市。她還記得自己的誓言,要在北京三環(huán)以里買一套五百平方米的別墅,在上海的外灘邊盤下一家咖啡店,還有烏鎮(zhèn)讓人流連忘返的民宿。
“美女,一個人‘暴走’,不寂寞嗎?”
閻小朵駐足循聲望去,看清了槐樹階前那個向她微笑的男子。他有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,細長的雙眼似笑非笑,陰柔中摻雜著不羈;及肩的栗色長發(fā)用五彩絲線綁在腦后。一條做舊有破洞的牛仔褲,還有一件棕色的機車皮衣。閻小朵忽然對他產生了興趣,“你是在叫我嗎?”
“當然?!?/p>
他從面前畫板上取下一張畫,遞到閻小朵的面前,“我畫你很久了,送給你?!?/p>
閻小朵接過,雪白的紙很厚實,她看了看卻把畫扔到了他的懷里,“你的畫工太差了,就這樣的水平還想和女孩子搭訕?”
男子一怔,卻輕笑了幾聲,“你倒是說說看,我畫得哪里差了?”
哪里差?差就差在他畫得太好了,整張紙上都是她的大臉還有肉肉的鼻頭,閻小朵瞄著那幅畫恨不得撕掉,“我的眼睛沒有那么小,臉頰是纖瘦的,還有鼻子沒有這么塌!”
“可你就長成這副模樣?我哪里畫錯了?”
閻小朵瞪了他一眼,“神經病。”
世界上有這么一種人,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,好心情瞬間破壞,閻小朵轉身離開,沒有再多看他一眼。
可那個男人卻收拾好畫板跟了上來,“你有男朋友嗎?”
閻小朵從口袋里取出一??谙闾欠湃肟谥?,“有,十七八個呢?!?/p>
“介不介意多我一個?”
“介意,非常介意。不要跟著我,我最討厭掃興的男人?!?/p>
他停下了跟隨她的腳步,卻是敞懷笑著,“喂,閻小朵你記住了,我叫何逐。”
閻小朵打了一個冷顫,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,閻小朵回轉身,可他已經消失不見。
竟然有這么奇怪的一個人,何逐,像他的名字一樣,像一陣風來,像一陣風去,無法追尋。
回到家的閻小朵還時不時想起那個男子。這個何逐是誰呢?或許,只是一個粉絲吧。
閻小朵把那三百元錢從衣服口袋里取出,然后一點一點平整地展開夾在了日記本里。她提筆寫著:五月十五日,笨笨欠小寶三百元,還有一個謊言。
這個日記里所有的故事都屬于她,也許顧諾一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三百元的事,畢竟,這錢對他們來說輕的就像一粒塵。助理小雅不會在意,那顧諾一就更不在乎。
她合上了日記本,重新收拾好背包。三天之后,海南,女三號。
依舊是火車,硬座。擠在人群中,開始了新的旅程。海南沒有四季,只有溫和的暖、熾烈的熱。一個小背包,一個卡片機就是她的世界。
她喜歡到處拍照,拍各個火車站的面貌,然后把它們洗出來貼在墻上,她每走一步都要留下清晰的印記。??诘幕疖囌就?,閻小朵用手擋在額上,陽光直面而下,從指縫透出的光暈令她心情大好。海南,一定是她的福地。
她去劇組報道,和導演打了招呼,分配了房間,她的戲三天后才有。現在是屬于她的美好時刻。海南是旅游勝地,也是拍攝的最佳片場,濃濃的風情伴著海風,吹不散又回味無窮。
她身上還有五十元錢,足夠她撐好一陣子。穿著人字拖,懷里抱著碩大的椰子,她享受這樣的時光??粗贿h處的大海,閻小朵又展開了遐想。這部戲也算是女主角了,現在的她只能靠實力說話。能不能轉型成功,就在此一搏了。
“呦!小朵,真是好巧啊?!?/p>
閻小朵摘下墨鏡,看著向她走來的猥瑣男人。異地遇故人本來是件很歡樂的事情,只不過卻是個債主。
來人阿華,是閻小朵的臨時經紀人,所謂臨時經紀人便是沒有契約關系的存在,阿華幫閻小朵介紹需要女演員的導演,試鏡成功一次,阿華就和閻小朵分成一次。以前都是閻小朵的媽媽替她打理演藝上的一切,可真正靠自己走上這條路,才發(fā)現并不是那么簡單。
在沒有錢的時候見到阿華,閻小朵還是挺不待見他的。不過她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:“華哥怎么在這兒瀟灑呢?”
阿華仰著頭向后指了指,“瞧見沒小朵,哥兒們現在是副導演?!?/p>
閻小朵不說話只是訕訕地笑著。劇組里有幾個副導演是頂大梁的?不過都是打打雜,騙騙女演員,整日無所事事的主兒。
阿華見她這副不屑的模樣,也較真起來,“怎么,你不信?知道我們在拍什么嗎?說出來嚇死你,《欠我一個擁抱》?!?/p>
閻小朵一怔,《欠我一個擁抱》,從選角就開始造勢的一部劇,男一號是顧諾一。
看著閻小朵癡傻的表情,阿華有些得意,“小朵,上次的分成什么時候給我。”
阿華終于說到了正題上,閻小朵立刻又嬉皮笑臉了,“華哥,您現在都是這么有名氣的副導演了,還缺我那點錢啊,再說那個劇組一直拖著沒給,我渾身上下,只有幾十塊錢了。”
阿華一聽,氣得沒了脾氣,“如果不是你說缺錢,我也不會好心的把上次的片酬全給你用。閻小朵,我看你永遠都不會火了。你也在這個圈子混了這么多年,還不如找個熟人學做幕后呢?!?/p>
閻小朵任憑阿華訓斥,而她只是低著頭看著腳尖,隨便他怎么說,只要不問她要錢就行?;氐絼〗M時,閻小朵的心情糟透了,賓館的床很潮濕,她躺在上面翻來覆去。她知道做幕后會更容易些,可自己長得并不丑,只是有些不上鏡而已,現在的明星有哪一個沒整過容,她閻小朵整整容肯定也美得沒話說。
閻小朵在劇組混了三天,看著有車接送、有助理鞍前馬后伺候的女一號,心里充滿了羨慕,女三號到女一號,只差兩步,只要不畏艱險她也可以混到那個位置。
閻小朵已經看了很多遍劇本,臺詞也記得很熟。但還是出現了意外。在第三天的晚上,女三號換了人,據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片子。這樣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遇到,可這一次她說什么都不愿放棄。
在導演的房間里閻小朵哭哭啼啼,也編了好多催人淚下的故事。
“閻小朵,真的很抱歉,這個角色真的不合適你,再說你是這個圈子的老人了,還在乎這樣的小角色啊。”
不管再怎樣哀求都是無濟于事,閻小朵擦了擦眼淚,又一次拎起了自己的背包離開了劇組的駐扎地。
夜晚吹著海風的閻小朵,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,身上只有幾十塊錢的她要去哪兒呢。蹲在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,腦海里想起了以前的那個自己。那個穿著蓬蓬裙上各種少兒節(jié)目,走到哪兒都招人喜愛的閻小朵,已經徹底扼殺在了記憶里。
閻小朵狠了狠心拿出電話,撥出那個她珍視的號碼,許久的嘟嘟聲后電話那邊很是嘈雜。
電話接通,可閻小朵有些結結巴巴,“小寶,我……我是笨笨,聽……聽說你在海南,能出來見個面嗎?”
在巨大的椰子樹下,閻小朵等來了一輛拉風的敞篷跑車,夜晚的顧諾一沒有戴墨鏡,只穿著干凈的襯衫,隨意地看了閻小朵一眼,“上車。”
閻小朵等的就是這句話,她迫不及待地拉開車門。開著車的顧諾一很帥氣,微風吹過,他身上的香水味飄到了閻小朵的鼻中。閻小朵皺皺眉,胃里忽然有些翻涌,“?!\??!?/p>
顧諾一停下,閻小朵沖下車子跑到了路邊的樹坑旁,她想吐卻吐不出來,緩了許久才重新上車。
顧諾一發(fā)動了引擎,“對不起?!?/p>
閻小朵的心被微微撞了一下,她以為顧諾一早就忘記了,原來他還記得她不能聞香水味。跑車在酒吧門外停下,閃爍的霓虹讓夜變得愈加絢爛,這是一處高級會所,門外的保全西裝筆挺,通道里泛著幽藍的光,讓一切看上去愈加不真實。顧諾一走得很快,閻小朵幾近小跑才能跟上。
顧諾一偏愛角落的位置,那一處昏暗的桌旁,兩個人坐著沒有言語,只有酒吧駐唱詮釋的憂傷曲調。閻小朵覺得氣氛有些冷,她是來求人的,自然要更熱情一些,“你現在混得真不錯啊,開那么拉風的跑車,演的電視劇也那么紅火?!?/p>
顧諾一只要了一瓶啤酒,邊喝邊聽著閻小朵的奉承。
所有能套近乎的詞閻小朵都用上了,可是氣氛還是很差,她的話也越來越少,直到最后只能縮到沙發(fā)里不再出聲。
“為什么不直接說你缺錢?繞這么多彎子不累么?”
顧諾一終于開口了,可卻令閻小朵無地自容,“小寶……”
“騙小雅就可以瞞天過海?你媽媽不是病了嗎?為什么沒有拿路費回家,而是來了海南?”
他一句又一句地質問,閻小朵漸漸招架不住了,她抿著唇許久才說道,“其實我媽媽早就死了,我不該騙你?!?/p>
聽了這句,顧諾一起身拉著她向酒吧外走去,他的力氣很大,閻小朵踉踉蹌蹌地險些摔倒。
跑車瘋狂地行駛,閻小朵緊緊地抓著車把手,海風吹打在臉上,令她無法呼吸,“小寶……你喝酒了,不能開車……快停下?!?/p>
顧諾一不管不顧地疾馳了一段路才松開了油門,車速漸漸降下來,終于在山腳下停住了。這里沒有路燈,月光很淺,周圍只有呼呼的風聲。閻小朵的心在顫抖,為什么自己在他面前如此卑微,不過是為了那一點點錢。
顧諾一的手指滑過方向盤落在檔位上,車子熄了火。閻小朵最害怕的就是無聲的沉默,她勉強地笑了笑,“對不起,打擾你了。我現在要回去了?!?/p>
她慌亂地去開車門,可車門早就落了鎖,只聽顧諾一冷笑,“你能去哪兒?阿華早就和我說了,你缺錢缺到賣腎了?!?/p>
閻小朵的油嘴滑舌在他面前完全失了效,她摟著懷里的背包,腦袋里卻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。
“我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?!?/p>
顧諾一的語氣終于有所緩和,閻小朵那道厚厚的心墻瞬間倒塌,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離開烏鎮(zhèn)后的遭遇。洋洋灑灑半個小時,這一次沒有添油加醋,但足夠悲慘。
顧諾一并不搭話,偶爾遞上面巾紙,閻小朵狼狽地擦著橫飛的鼻涕眼淚,見到顧諾一只幾天的工夫,她便哭了兩次,這樣的幾率還真是高。
“說吧,要借多少錢?”
閻小朵一怔,她是來借錢的,可她從來沒想過要借多少,五百還是一千?還是再多借點兒?借多了顧諾一會不會很看不起自己?
閻小朵還在胡思亂想,卻見顧諾一從錢夾中抽出一千塊遞到了她的面前,外加一把鑰匙。閻小朵接過,錢不算太厚實,鑰匙有些冰冰涼涼。
“這一千塊夠你買機票的了,我身上只帶了一張卡,自然不能給你。你去我家取另一張,在臥室抽屜的最底層?!?/p>
閻小朵呆呆傻傻,竟然要給她整張卡,她咽了口吐沫,“我能問問卡里有多少錢嗎?”
“自己去銀行看不就行了?”
閻小朵的心里放出無數的禮花,今天真是個好日子,“小寶,你就是我生命里的福星!”
這樣毫無檔次的吹捧,顧諾一卻并不反感,他又一次發(fā)動了車子,“現在你就走吧,我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,你正好替我打掃一下。”
打掃衛(wèi)生算什么,就是喝馬桶里的水閻小朵都心甘情愿。顧諾一攤開手,閻小朵卻是一臉的詫異。
“拿筆來啊,把我家的地址寫給你?!?/p>
閻小朵嘿嘿笑著,雙手奉上那只記號筆,顧諾一邊寫邊說,“地板很貴,拖地的時候把拖布擰干不準帶水。桌子也一樣,不能有擦過的水痕。順便把柜子里的襯衫拿出來重新清洗。”
顧諾一的規(guī)矩還真不少,名氣大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吧,以前的自己也很矯情。閻小朵一點兒都不矜持,樂得早已合不攏嘴。
“還有,以后不要叫我小寶。”
閻小朵的笑容僵在臉上,那可是他的乳名,“那我應該叫你什么?”
“除了那個名字隨便你。”
閻小朵心里直樂,海南,果然是個好地方。
凌晨時分閻小朵便出現在了北京國際機場。雖然外面的世界已經一片沉寂,可這里依舊人來人往。閻小朵抱著背包走出玻璃門,擦肩的一瞬,眼前的那個女人十分熟悉。
她駐足望去,女人在助理的簇擁下向VIP候機廳走去。閻小朵不禁感嘆,為什么有的人美麗如初,可有的人還未勝放就已凋殘。前者是顧諾一的母親,后者則是自己。
閻小朵聳聳肩,老天是不公平的,怨天尤人也沒有用。閻小朵坐上計程車,按照地址很快就找到了顧諾一的住處。那是一間不是很大的錯層房,滿打滿算一百五十平,可閻小朵還是止不住地欽羨。
相較自己的家,這里可以稱作天堂,樓梯、地板、沙發(fā)皆是一塵不染的白。閻小朵小心翼翼地走在蒙著灰的地板上,留下一串細碎而又清晰的印記。聽送她去機場的小雅說,顧諾一很討厭別人進他的住所,所以鐘點工在這里不會存在。
閻小朵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,如果不是借錢的原因,她也不會走進顧諾一的世界。墻上掛著他巨幅的照片,清冷嚴肅,目光如炬。以前的顧諾一總是甜甜地笑,亦如現在銀屏前的他,可現實中他卻不會笑了,仿佛冬日里的窗花,好看、絢爛,卻透心的涼。
她打開那盞閃閃發(fā)亮的水晶燈,掀起沙發(fā)上蒙著的布,卷起褲腿赤腳做清潔。整整一夜,閻小朵都不覺得累,這樣好的家即便不是自己的,也讓人滿心歡喜。抹去最后一絲塵灰,天空已渲上灰白。
把顧諾一的白襯衫放進洗衣機,她夾著薄被在家里到處地走,除了主臥還有幾間空房,可她不知道要睡在哪一間,不管在哪里睡,她都覺得不妥當。這個家沒有她熟悉的氣息,可她卻是一個對氣息十分眷戀的人。最后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客廳的羊毛地毯上。也不知睡了多久,閻小朵是被手機的震動驚醒的,睡眼蒙眬地翻開手機,里面只有一條短信:晚上回家,土豆栗子雞,清蒸魚。
閻小朵揉了揉眼睛,竟然是顧諾一發(fā)來的,她打了個激靈坐起,外面的天色有些暗,此刻已近黃昏。遭了,衣服還在洗衣機里。她抱著衣服,一排排搭在曬臺的晾衣架上。全部都是白襯衫,只是款式不同。她一點一點地抻平,夕陽落在衣領和袖口上,閃著金光。
直到此時,閻小朵才去翻找那張銀行卡,它在床頭柜最底層的抽屜里孤零零地躺著,看樣子是子母卡。閻小朵揣著卡來到了超市旁邊的ATM機旁,公眾資料顯示他的生日是十一月五日,可閻小朵知道真實的日期是十月十五日??稍谙乱幻?,閻小朵忘記了淡定,她伸出手指戳著屏幕,個、十、百、千……天吶,這張卡里竟然有一百萬!
閻小朵慌忙退出卡,生怕卡被取款機吃掉,她偷偷摸摸地看著四周,雙手顫抖地把銀行卡藏在一個自以為很隱蔽的地方。
閻小朵逛超市的速度明顯加快,她要趕快買完菜回去,省的被壞人盯上。她大包小包地穿過馬路,五月的風還有些緊俏,她縮了縮脖子低著頭行走。匆匆的步履卻是與對面的人撞了個滿懷,閻小朵連忙說著對不起,抬起頭才發(fā)現是那個名叫何逐的男人。
何逐有一雙狹長的單眼皮眸子,似笑非笑地望著她,閻小朵心中暗罵,該死,怎么會在這兒碰見這個神經病。何逐卻是把她拽回路邊,“紅燈了。”
閻小朵甩開他的手,理順揪扯中滑落的外套,一個紅燈的時間并不長,可她卻度日如年。何逐依然背著畫板,他偏愛破舊的牛仔褲和有些頹廢的軍靴,樣子陰柔的男人總隱隱地勾著人的魂魄。雖然閻小朵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瓜葛,可還是偷偷地瞄向他,每一次都是四目相對,然后尷尬地收回眸光。
“你要上哪兒去?”何逐問她。
閻小朵昂著頭,不屑地回應著,“你真是多管閑事。”
何逐展開畫板,“這回畫得怎么樣?”
閻小朵不想看,可好奇心驅使她違心地瞧了一眼,仍舊是一副素描,卻只有一雙眼睛,眼眸似燕,長睫如蝶,她認出畫的正是自己,因為眼角下方有一顆極小的痣,不可否認何逐畫得很好,閻小朵數著對面紅燈的秒數,隨口說,“還不錯?!?/p>
“其實你的五官很漂亮,只不過擠在了一張大臉上?!?/p>
何逐就是有這樣的本事,可以讓她的心情瞬間從云間墜入泥土,紅燈已經轉綠,可閻小朵卻不想走了,她把食材放在腳邊,插著腰怒氣沖沖,“說吧,你到底想干什么?你也算是搭訕高手了,有什么陰謀盡管說出來?!?/p>
何逐卻收起畫板,快速上了停靠在路邊的公車,閻小朵有些氣急,跺著腳對著坐在窗邊的何逐叫著,“你不會真有神經病吧?!”
何逐拉開窗子,“只是你的粉絲而已。把東西看好了,下次就要真的丟東西了?!痹捯粑绰?,他從車窗扔出一個東西,直落入閻小朵的懷中,她被砸得生疼,竟然是自己的手機。
公交車聒噪地向遠處駛去,只剩下迷茫的閻小朵。手機里有撥給陌生號碼的記錄,那個男人竟然用這么淺顯而又庸俗的手段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,她嘟著嘴,為那個陌生號碼起了名字:病得不輕。
顧諾一發(fā)給閻小朵的短信沒有說明回家的時間,可她不敢耽擱,早早地用砂鍋燉上了栗子雞。幽藍的火光上,砂鍋里一陣咕嘟咕嘟水泡輕響,舒服而又好聽。她拿著干凈的抹布擦著廚房墻上的瓷磚,歐式的瓷磚上總印有淺淺的花紋,閻小朵邊擦邊搖著頭,一看就知道這個家的廚房僅僅是個擺設,她只熗鍋翻炒了十幾分鐘,瓷磚花紋里就沾上了油污,雖然好看,但清潔起來很麻煩。其實,連砂鍋和圍裙等炊具都是現買的,顧諾一的廚房只有微波爐和小巧的牛奶鍋。
她做飯做得很慢,栗子雞早已燉酥,清蒸魚也出了鍋,閻小朵撥通他的電話卻還是關機狀態(tài)。沒有睡飽的閻小朵此刻又犯困了,看了看時鐘已經八點。她依舊蓋了薄被睡在地毯上。
閻小朵再醒來時,顧諾一已經坐在沙發(fā)上看碟了,是最新一季的美劇,電視的音量很輕,幾乎聽不到。閻小朵翻身坐起,她揉了揉頭發(fā),“你回來了,怎么不叫醒我?”
顧諾一嫌惡地看了她一眼,“沒把口水流到地毯上吧?很貴的,你賠不起?!?/p>
閻小朵擦了擦嘴角,“放心啦,沒有流口水,這個毛病我很早就改了?!?/p>
顧諾一這才起身,“吃飯吧。”
閻小朵看了下時間,此刻已是晚上十一點。她在火上熱好飯菜端在長桌上,兩人對立而坐。顧諾一的所有都與精致優(yōu)雅有關,例如雕花的銀筷。細細的筷尖探入雪白晶瑩的米粒中,然后送入他的口中。閻小朵咬著筷子癡癡地看著,顧諾一是帶著月光氣息的男人,淡然朦朧而又富有詩意。為了迎合當下眾人的口味,公司竟然把顧諾一包裝成“萌系優(yōu)質少男”,在閻小朵看來,這就是罪孽??缮碓趭蕵啡?,讓她懂得沒有誰可以隨心所欲。
這樣冷冰冰的吃飯真是別扭,閻小朵試著搭話,“昨天我見到Vivi姐了?!?/p>
“把碗筷洗干凈,不要用洗滌劑?!?/p>
閻小朵回過神時,顧諾一已經離開了餐廳。搭訕失敗,她胡亂地吃了些,然后收拾碗筷,可腦袋里卻思忖著,錢她是借到了,可是一百萬她怎么敢花。下一步她應該和他告別然后回家,之后呢?請他吃飯還人情?還是,默默地跑劇組繼續(xù)拍戲?
只有幾只碗可她洗了半個小時,慢吞吞地從廚房出來,顧諾一已經關掉了電視,“去把衣服收了,熨好了放回柜子里?!?/p>
顧諾一仿佛給她解了圍,閻小朵把白襯衫抱到了客廳里,她一件一件地熨平,很用心絕不含糊,這就是閻小朵的態(tài)度,對待工作和對待恩人都要一絲不茍。
“諾一,這些襯衫你都穿過嗎?”閻小朵這樣問,是因為這些襯衫太干凈了,好像從未開過封。
顧諾一翻看著雜志,“有的穿過,有的沒穿過。我只是討厭衣服染上柜子的木頭味?!?/p>
他果然潔癖到了一定境界,因為討厭木頭味,即使不穿也要定期清洗,想一想Vivi姐養(yǎng)大顧諾一還真是不容易。母子倆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可以預見,但閻小朵還是覺得可惜。
熨好所有的襯衫重新掛在衣柜里,閻小朵又開始犯難了,下一步她要怎么辦,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,回去顯然不太可能。閻小朵搓著手掌再一次回到了客廳,“諾一,今天太晚了,你能送我回去嗎?”
“最里面那間客臥給你用,不準把口水留在枕頭上。”
顧諾一竟然留她過夜了,閻小朵心里樂開了花,可臨睡前她還有一件事放不下,“你能借我多少錢?卡里的數額太多,我都不敢動了?!?/p>
顧諾一嗤鼻一笑,梨渦浮在白凈的臉頰上,“閻小朵,你也算是紅過的人,連那點兒錢都沒見過嗎?”
見過,閻小朵當然見過,只是還很年幼的她對錢沒有任何概念,媽媽留給她一張卡,上面有三百萬,現在卻是一毛都沒有,而且連卡都不見了,閻小朵依舊諂媚地笑著,“我哪兒能和你比啊,我就是一個小打小鬧的主兒?!?/p>
顧諾一打著哈欠轉身進了主臥,“能還多少花多少,雖然那點兒錢我不在乎,但你還是要還的?!?/p>
閻小朵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客臥,她關上房門脫掉了上衣,從文胸里掏出那張銀行卡。這么重要的錢就應該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,她不信會有誰能發(fā)現。
能花多少還多少,閻小朵想著十七八萬她是還得起的,只要能接到好戲。她發(fā)了一條短信給阿華,準備還錢給他,雖然阿華介紹不了什么好角色,可對她并不差。阿華果然沒睡,發(fā)來了銀行卡號,還有一句調侃的話:小朵傍上大款了?以后走紅選我當經紀人啊。
閻小朵撇撇嘴,總是拿她開玩笑。手機還未離手便一陣震動,閃爍的燈光映在閻小朵的臉頰上,來電:病得不輕。
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?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騷擾狂,但人不可貌相,雖然長得帥但不能招惹。她按下拒接,可“病得不輕”很執(zhí)著不停地打來。拒接了十多次的閻小朵拔掉了電池,整個世界瞬間恢復安靜。
閻小朵把頭蒙在被子里,被子上有滿滿太陽的味道,聞著就能安然入睡。她掰著手指盤算著,明天睡醒了就去求顧諾一,求他介紹導演給她認識,就是他看不起自己也沒關系,自己臉皮厚點兒就行了,靠著這棵大樹好乘涼……
閻小朵早上起床時一陣懊惱,顧諾一沒留下一句話就飛回了海南,也不知道他急匆匆地回來圖什么,難道是監(jiān)督她做清潔?早知道是這樣,她昨晚就應該求他的,何必等到現在。
閻小朵穿著內褲在屋子里閑逛,她發(fā)現洗漱間里成排安放的香水瓶不見了。雖然她不喜歡香水,但她知道那些都是奢侈品,不會都帶到片場去了吧。
閻小朵不愿多想,她打開了手機,有兩條簡訊。
一條是顧諾一留給她的:我先走了,房子幫我打掃著,順便幫我把寄養(yǎng)的貓接回家,地址……
另一條又是那個“病得不輕”:美女,請你喝杯酒都不愿意,真掃興。
閻小朵刪掉了何逐的短信,她最討厭喝酒了,為了能搶到好戲,她經常被逼上梁山,陪著各種制片人投資商喝酒,喝到胃出血,喝到不省人事,大醉伶仃時只能躲在角落里哭。可最后得到的不是客串,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角色,在閻小朵的眼里,這樣的日子和跑龍?zhí)讻]差別。
顧諾一的貓很可愛,品種是布偶,溫順恬靜的貓靜靜地躲在閻小朵的背包里,只鉆出一個小腦袋望著外面的世界。她剛從寄養(yǎng)店出來就接到了顧諾一的電話,“貓接回去了嗎?”
“嗯!”
閻小朵還沒說出第二字,顧諾一就掛掉了電話。閻小朵拽了拽貓咪的胡須,“你爸爸好奇怪?!?/p>
顧諾一很喜歡發(fā)短信,一分鐘后,那兩百字的長短信著實令閻小朵頭疼:她叫瓜妞。不喜陰天,愛吃紅薯泥。一個星期洗一次澡,沒事兒梳梳毛。屋內亂叫的時候唱一首《世上只有媽媽好》就安靜了。瓜妞不準進主臥還有衛(wèi)生間,曬臺上的貓廁所及時更換……
閻小朵沒看完就收起了手機,她拍拍貓的頭:瓜妞,你爸爸在家的時候,你真的會那么乖嗎?
瓜妞不理她,只是縮進了閻小朵的背包里。雖然顧諾一走了,可閻小朵卻閑不下來。顧諾一的短信就像報時器,一個小時準時飛來一條,閻小朵打電話過去,可顧諾一從來都不接起。
拿人手短,吃人嘴軟,自己就是那張一百萬銀行卡的卡奴,外加伺候瓜妞的小保姆。
閻小朵為瓜妞洗完澡,用吹風機吹干毛發(fā),這只乖得出奇的貓蜷在沙發(fā)的角落里睡著了。閻小朵揉著有些酸澀的肩頭打開了電視。想不到的是,沒有任何信號。她打開書房里的電腦,更可悲的是沒有網線。
閃閃惹人愛的顧諾一竟然過著山頂洞人的生活。
書友評價
《一朵時光輕流年》不愧是一部爆火的女頻小說,作者若善溪善于捕捉細節(jié),精于場景設置,多用氣氛烘托劇情,可讀性極強。在此力薦這部小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