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空氣竟是如此清涼怡人，她從未醒過這么早，躺在榻上想想，有些恨晚。伸出一只腳掉在榻邊，將剛才吵醒她的那陣騷動拋在腦后。

小柔像往常那般撩開帳子探頭進來看看她，榻上的人卻睜著雙大眼睛回望著自己，小柔噫呼一聲，捂著胸口，呆了半晌才笑起來。

“小姐今兒怎么醒了？”

小柔熟練的撩開帳子分別掛在兩旁的帳勾上，她的目光隨著小柔的身影左右晃動著，瞅了好半天，沒頭沒腦的來了句：“你今兒怎么看著比昨日漂亮了些？”

小柔的臉臊紅，眼里夾著笑意：“小姐是做了什么好夢，起來一個勁兒的夸奴才呢？”

她緩慢的起身，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，下床找水喝。

“今兒外頭什么動靜？”

小柔聞言立即了然她定是被那動靜吵醒的，不過非但沒有發(fā)脾氣反而笑氣盈盈的倒是稀奇，邊理被子邊回：“哦，蕭貴妃的貓死了！”

“噗……”她嘴里一大口水噴了出來，愣了一下，隨即趴在桌上大笑起來。

“哎喲，小姐……”小柔忙丟下手里的絲被，到桌前替她拍背。

她還是捂著肚子不停的笑：“是不是老天爺收她不成，便將就把那靈兒收了去？哈哈……”

“噓……小姐說的什么話！可不敢亂說！”

她笑的快岔氣，花枝亂顫中順便點了個頭，憋氣道：“我知道！我知道！我那就是高興！我高興！”

小柔望著她嘆口氣，索性又回頭理起床榻來。

她半天緩過氣來，憋住笑問：“怎么……怎么死的？”

“也不知道！白白的躺下蹬了腿，”小柔擰了濕帕遞給她，又靠近她耳邊小聲道，“聽說，還是死在貴妃娘娘懷里的！”

“啊？”她挑高眉毛，“這么嚇人！”

“嗯?？刹皇悄孛?！”

她搖頭嘆口氣：“倒是可憐了那只乖巧的小貓……嘖！”

梳洗完畢，宴華年的例行早飯也即時送到，食盒微啟，撲鼻的荷葉清香。

“是什么？”她扯開光亮的紅木食盒蓋子，一碗粥和一小碟丸子，都泛著粉嫩的紅色。菜色簡單，但光是這香味就讓人食欲大開了。

“好香呢！定是用這湖里的荷花制的！”小柔贊嘆道，眸里閃著溫切的艷羨，“奴婢聽說這荷花不僅養(yǎng)身子，還能常駐容顏呢！”

她舀起丸子一口咬下，清香帶著微甜席卷她的口腔，忘我的“嗯”了一聲。

這瑞王爺真是太夠意思了！一定得好好謝謝他才行！

現(xiàn)在想來，和他認識也有幾年，見了幾次面她也數(shù)不過來。他屢屢相助解圍，她都不曾報答，現(xiàn)在還每日給她送來早飯，甚至連暴雨時也不曾停過，真真是個大好人！

自昨日雨停，外頭又是大太陽！知了散漫的叫聲悠揚催人，她邊搖著扇子邊看著從家里帶來的畫書，打發(fā)無聊時光。

這書上說有個皇帝被狐妖迷住，巴巴斷送了一個王國。她搖頭一手合上書，這樣的說法讓她頗有些不悅，若是國盛明君，又哪里來的斷送一說？既是斷了，那也是有八方因由，哪里還全部推到狐妖身上去了！

小柔端茶進屋，見了她便怔了一下，兩眼微微發(fā)直，臉色有些僵白。

“怎么了？”她漫不經(jīng)心的問道。

“小姐……”小柔遲疑了會兒，道，“晨起那會兒的動靜……怕不是貴妃的貓……”

“嗯？”她眉梢一挑，困惑的望著小柔。

小柔擱下茶杯，手一顫，茶水灑在桌上。她連忙躲開，低呼：“你怎么的？剛剛還好好的！”

小柔低頭盯著自己的手，聲音細若蠅蚊：“昨兒東山泉子……死了個宮女……”說完目光似有似無的朝她一掠，又匆匆垂下。

“什么？”她的眉頭凝起，“昨兒……東山泉子……??！”她驚呼，手里的團扇“吧嗒”掉在地上。

小柔立即慌了神，顯然是誤會了什么，口里直道：“小姐別慌！小姐別慌！奴婢已經(jīng)封了昨兒幾人的口，沒人……沒人會知道小姐去過……”

“什么？”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感，她眼瞼急眨，倏地起身險些沒有站穩(wěn)，她忙用手撐在桌沿，聲音微顫，“死的……是誰？”

“是……御書房隨過來的當(dāng)差！”

她想起昨日遠黛驚慌的表情，嘩的癱在凳上，抽了口氣眼淚就不知覺的滾落下來。

御書房，當(dāng)差的！

遠黛？！

小柔猛然跪在她的膝前，雙眼微紅，噎聲：“小姐別怕！不過一個宮女！沒事的！”

她扯動嘴角，說不出是笑還是什么，嘴里呵出：“不過……一個宮女……呵！”

遠黛啊……

“小姐！小姐！你別這樣，有娘娘在，你沒事的！”小柔依舊不明不白的勸慰著，跟著她哭起來。

她推開小柔壓在她膝上的手，起身沖了出去！

早就聽姑媽說過深宮似海，一旦掉了進來，就身不由己！為了爭寵或一己私利，害人殺人的不在少數(shù)！可是遠黛……

不！遠黛不是那樣的人！遠黛不會做那樣的事！

她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，遠黛的昨日的神情又在她腦中晃過，她蹲在地上埋頭大哭起來。也不知過了多久，聲音都有些嘶啞，手上驀然傳來一股冰涼，輕柔的力度拖起她的左手，素白背影帶著清香在她眼前閃過。

“瑞王爺……”

“跟我來。”

如果宴華年這人沒毛病，那就是閑得慌！

炎夏酷暑，湖中泛舟。雖是精致寬敞的船亭，四周也下了竹簾，但高溫還是讓人身上有些黏膩。更奇特的是，即使是拉著她走了一段路，他的手仍舊一直冰冰涼涼，而那股冰涼還是讓怕熱的她有些不想放開。

他著一身素色淡彈花的薄衫，微微顯露肩上寬厚的輪廓，她從未如此斗膽而細致的觀察過他，因此從來不曾發(fā)覺，他不僅有著極為精致的五官輪廓，那眉眼也溫潤得似要蕩出水來，目光流轉(zhuǎn)之間自然而然的捎帶著一抹出塵絕艷的神采！下巴的弧線美得有點過分，甚至擁有讓她都嫉妒的細膩肌膚……

“呼！”她拍拍自己燥熱的臉，定是這暑氣烤糊涂了，怎么就聽了他的話隨他來了船上，她該是要，“瑞王爺，我還有事……”

“你認為此刻你該出現(xiàn)，去問她發(fā)生什么？”他自顧埋頭作畫，不高不低的語氣，卻將她懵住。

是啊！她去找遠黛，問她是她殺的人么？

那不是害了她么？

她恍然，愣愣的坐下。她應(yīng)該當(dāng)作什么都不知道的！如遠黛所說，不要告訴任何人在那里見過她！

但是……

“瑞王爺，你怎么……”

“此事已經(jīng)查明，是失足落水！”他不冷不熱的擱下畫筆，抬頭望著她，眸子里有股深邃的寒意，轉(zhuǎn)瞬即逝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。

她背脊微涼，蹙了眉頭。

東山泉子她不是沒去過的，當(dāng)時就和小柔聊起泉子太小，洗澡都洗不痛快！如今要她相信有人會失足掉進里邊淹死？

好吧！為了遠黛，她必須相信！轉(zhuǎn)念，究竟是為了什么事非要奪走一條性命？同樣都是皇上身邊的人，到底會有何種深仇大恨？

“與你無關(guān)的事就不要多想?！?/p>

“嗯？”她拱了拱眉，有些茫然。

“若是擔(dān)心她，她不會有事！”

那雙眼里似表達了什么，是什么？她揉揉腦袋，坐在凳上恍了半天神，忽然“邦”的一聲將她拉回現(xiàn)實，船體微晃，從小船上下來兩個宮女，提著裙角跨上船亭。一人手中提了個大籃子，裝著鮮翠的荷花荷葉，嘴里輕喚了聲“王爺”便擱在桌上。

“嗯?！彼亲永镙p輕一聲，算是回應(yīng)。

兩人退到亭外。

她的目光被吸引過去，走到桌前，彎腰趴在花前聞了聞，終于淡淡的彎嘴一笑。

“喜歡？”他聲音極輕，像是在問眼前的畫。

她抽出一朵，轉(zhuǎn)身向他桌前踱去：“夏日里還有什么比荷花更美的？不過啊，我還是喜歡冬日大雪里的梅花！”

他抬眼掃過她手上的那朵荷花，她頓然悟到自己失了分寸，忙將手中的花依原樣擱回籃子里，隨即局促的將手背在身后。

他發(fā)出一聲輕笑：“你若想要，全部拿去也行！不過，我又得重新摘來熬粥?！闭f完，又抬眼在她身上掠過。

“這……早上的粥就是用這……曼書謝瑞王爺！”她福身，真誠的行了個禮，被事所擾竟忘記謝過他的賜飯之恩！無以為報，禮數(shù)總是少不得的！這樣一個大好人！

“要謝我也不是不可……”他再次擱筆，“答應(yīng)我一個條件！”

她苦笑，就知道天下果然沒有白受之恩！不過她能答應(yīng)他什么條件？他比她有權(quán)比她有勢比她有錢……

“瑞王爺請說，曼書一定竭盡所能！”她違心的訕笑著，這回算是夸下?？诹?！

他哼笑一聲，隨即點了墨便在紙上寫起字來，淡淡的墨香在溫?zé)岬南娘L(fēng)中彌散開，黑潤的筆尖觸在紙上，力道時輕時重，行云流水之間一筆一劃，或濃或細，細微的摩挲聲被呱噪的知了蓋過。

她向他身側(cè)繞去，偏著腦袋看那張潔白的宣紙上逐漸呈現(xiàn)出的幾個大字……太陽穴就突突猛跳了兩下，眼瞼急眨，不知是暑氣太濃還是被那幾個字震住，竟突然心慌發(fā)悸起來。

“念來聽聽?！痹谒纱蟮碾p眼中，他拋出一句話，沒有丁點情緒起伏，一步之遙，面面相對，灼熱的視線毫不避諱的籠罩住她。

“瑞王爺……”

“不是說要謝我么？”

她遲疑，在怦怦的心跳聲中聽到自己甕聲甕氣的說：“曼書不敢！”怎么敢？她雖說自小性子直白，但此等逾越之舉她是斷然做不出來的！她背脊僵硬，干澀的舔了舔嘴唇：“瑞王爺，請不要為難曼書！”

“那好！那就當(dāng)是命令！本王的命令！”他眸若寒霜，那份懾人的貴氣和儒雅的清俊在他身上結(jié)合得恰到好處，“念給我聽！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念！”

她啞然，抿了抿唇，在他不斷逼來的視線中心不甘情不愿的破開膽子念了出來——“宴、華、年！”

三個字一出，她張嘴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，而他拉扯的眉心卻已舒開，柔聲道：“再念！”

“宴華年……宴華年！宴華年！”她的心已經(jīng)飛出了嗓眼，生硬的咽了口干沫。

“以后，若只有我二人，你就這樣叫我！”

“……是！曼書遵命?！彼q猶豫豫的應(yīng)著，半截身子都軟了。

再次錯愕的迎上那股溫情的灼熱目光，他的眼眸在笑，烏黑的瞳孔熠熠生光。

霎時，她全身被那陣熾烈燒得狂搐暈眩，又驟然從頭到腳的沁涼起來，腦子里某樣?xùn)|西隆隆炸開直冒火光，將她一顆心包在里頭，捏吧捏吧著就緊緊揉成了一團，燒得她心慌意亂！

她隱隱的悟到了些什么，只是遲遲不信，那樣溫雅寡淡的一個人竟會將心思落在她的身上！她何德何能擁有他的感情？她又能回報給他什么？什么也不能！

只是，心里那股沒來由的帶著電光火石的顫栗感是怎么回事？詭異且分外陌生，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