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梁五爺!”馮二老遠(yuǎn)就拱手,還是那副大嗓門,“久等久等?!?/p>
“馮二哥,叨擾了?!绷号颜酒饋?,向馮二和其余眾人抱拳拱手。
“梁五爺,幸不辱命啊,東西都在這里,請看罷?!瘪T二從懷里掏出一大疊缺邊少角的厚紙,一看就是從賬本上撕下來的,碼得整整齊齊,堆在了梁叛的面前。
“多謝?!绷号涯闷饋矸朔锩婷苊苈槁?,寫著一段一段的見聞,時間地點人物事件,仿佛局子里審問嫌疑人的筆錄。
馮二在一旁道:“五爺你先看,有甚么不清楚的隨時示下,馮某叫手下把人找來當(dāng)面細(xì)說?!?/p>
梁叛點點頭,并沒有一字一句地細(xì)看,這樣太過耗費時辰。
他每一頁只是掃一眼,然后從中找到出現(xiàn)頻率最高的詞句,以及所有涉及到呂致遠(yuǎn)的內(nèi)容。
可是他越翻越覺奇怪,這里面每一眼望去,似乎都能看到一個詞:黑貓。
他停在其中某段上細(xì)看了看,卻見是某個幫眾在碼頭調(diào)貨等貨時的見聞。
“時辰是申時末到酉時正,地方在下浮橋北岸,那個夯樁邊的老槐樹下,玉浮觀的陸老神仙帶著小徒弟,站在那里看貓。我看見一頭黑貓蹲在夯樁上,和陸老神仙對看,看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。陸老神仙說了幾句話,隔得遠(yuǎn)聽不清。然后浮橋上來了一個倭國和尚,帶著兩個倭寇樣的侍衛(wèi),搭一艘出城的貨船走了。再然后又來一個大明和尚,也搭貨船出了西水關(guān)。一轉(zhuǎn)眼,黑貓和陸老神仙就不見了。”
這人不僅看到黑貓,也看到玉浮觀陸璣和徒弟元圓,還看到天草芥與八指和尚。
他指著那一頁,問道:“馮二哥,這位老兄能不能請來聊聊?”
這些記錄上雖然沒有口述者的姓名,但是都有記號。
馮二當(dāng)即招手叫了一個伙計,在那伙計耳邊低聲說了個名字。
那伙計答應(yīng)一聲,立刻轉(zhuǎn)身離開。
梁叛又找了幾個描述差不多的,也請馮二叫人。
不一時外面進(jìn)來幾個人,有的挺緊張,縮著脖子向這邊張望,有的就大大咧咧,看到捕快也不怕,反而上下打量。
人進(jìn)來之后,馮二便不再摻和,帶著伙計退到一邊,讓梁叛自行提問。
梁叛問了第一個問題:“幾位都看到日本和尚和大明和尚出西水關(guān),那么請幾位回想一下,那個大明和尚是不是在跟蹤日本和尚?”
這話問得幾人都面面相覷,顯然他們都沒想過這個問題。
各人仔細(xì)想了想那天的情形,忽然有個人一拍巴掌,大聲道:“對對對,好像是的。我記得大明和尚的眼睛一直盯著日本和尚的船。”
這人一說完,也有兩人表示肯定,其他人則表示未曾留心觀察,不敢下定論。
梁叛點點頭,在小本子上記了幾筆。
接著問第二個問題:“你們都說看到了玉浮觀陸真人和黑貓對看,還說了話?”
這個問題就連梁叛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,可這并不是他自己憑空捏造的問題,而是漕幫中人實實在在口述記錄在冊子上的。
“對,說話了?!币粋€漢子斬釘截鐵地道,“我看得真真的,陸老神仙就是在跟那黑貓說話?!?/p>
“你確定陸真人是跟黑貓說話,不是看著黑貓,卻跟小徒弟在說話?”
“不會,他的小徒弟站的遠(yuǎn),少說有五六步的距離??瓷先ゾ拖袷顷懤仙裣梢谪垎为氈v話,小徒弟不敢偷聽的樣子?!?/p>
這次大家都對此人進(jìn)行附和,表示確是如此。
“那黑貓有沒有跟陸真人交流,呃......或者說是對話,點頭搖頭甚么的?”
這個問題更加荒誕了,梁叛說出來的時候,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。
可是面前那幾人仔細(xì)一想,居然不約而同地說,他們真的看到那黑貓“點頭”了!
當(dāng)時都以為那貓比較有靈性,陸真人又是玉浮觀有名的老神仙,因此并不覺得怪異,只覺有趣而已。
可是現(xiàn)在這么一回想,便個個覺得毛骨悚然,都有點驚慌地互相對視著。
其中一個進(jìn)門便有些緊張的家伙,約莫是天生膽小,哀嚎了一聲,叫道:“昨晚大家傳的那個‘黑貓精吸取魂魄殺人’,該不會是真的罷!”
眾人聳然動容,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,無非是自己也聽到了相同的傳言,還說江寧縣死了個書辦云云。
一邊的馮二有些站不住了,想要上來制止這些“無稽之談”,卻被梁叛伸手制止。
梁叛雙眼微微一瞇,皺著眉問那幾人:“你們都聽到了‘黑貓精殺人’的事兒?”
幾人紛紛點頭。
梁叛又轉(zhuǎn)向馮二:“馮二哥,莫非你們也聽說了?”
馮二神情有些凝重,他是知道根底的,曉得呂致遠(yuǎn)死在利器之下,絕不是甚么黑貓精取魂魄殺人,但是他的確也聽到了這種傳言。
而且如果往回追溯的話,仿佛是那黑貓精在二月初九酉時三刻殺死呂書辦之前,曾經(jīng)于下浮橋北橋頭老槐樹下,和玉浮觀的陸璣真人“密談”過!
而且似乎還“點頭同意”了陸老神仙的某些要求......
僅僅是一夜之間,事情的矛頭便突然有了個準(zhǔn)確的方向,全都隱隱地指向了本來與呂書辦之死毫無干系的玉浮觀道士,陸璣。
黑貓殺人,陸璣指使!
似乎是這樣。
似乎說得通了。
梁叛居然一時拿不準(zhǔn),下一步應(yīng)該去查八指和天草芥,還是應(yīng)該去白鷺洲玉浮觀,找陸真人聊一聊了......
他搖搖頭,轉(zhuǎn)頭道:“馮二哥,請弟兄們先去忙罷?!?/p>
馮二知道這是要跟他單獨說話,便揮了揮手,眾人立刻四散而去。
看來這馮二在漕幫中地位著實不低。
等人都走光了,梁叛見左右無人,便將自己那本加密的小本子往前翻,找到早上從呂致遠(yuǎn)書信中抄下來的那一頁,撕了下來交給馮二——這一頁上只要識字都能看得懂的。
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詞,馮二瞧過之后,卻登時臉色臉色煞白。
只見那張紙上寫道:燕子磯、甲字四號倉、崇佑三十一年漕糧、一萬兩千石。
馮二等臉上的煞白漸漸恢復(fù)之后,眼中卻掠過一抹殺氣,他緊緊攥住紙條,勉強(qiáng)定了定心神,聲音有些沙啞地問:“明人不說暗話,梁五爺拿這個東西出來,一定有所要求,請直說。十萬八萬的我做不了主,一兩萬銀子立等就能奉上?!?/p>
他以為這梁捕快知道了這個秘密,必然是要勒索漕幫的。
這些個快手書吏,無事也要伸一伸手,現(xiàn)在拿出這樣大的一個把柄,哪里有空手而回的道理?
如果所需不高,那么他愿意花錢消災(zāi),畢竟很多人都看到梁捕快進(jìn)了他的米店。
但是若對方獅子大開口,那說不得,就不能讓他走出這個大門了!
書友評價
非常感謝蘇漁川的這部小說《錦衣大明》,它讓我從中明白了:有一個懂你的人,那是最大的幸福。這個人,不一定十全十美,但他能讀懂你,能走進(jìn)你的心靈深處,能看懂你心里的一切。一直在你身邊,默默守護(hù)你,真正愛你的人不會說許多愛你的話,卻會做許多愛你的事。